2012/02/14

為什麼上廁所要躲起來,吃飯卻可以正大光明地吃?


梁文道在介紹「廁神.廁所的文明史」這本書中,提到十七世紀時的法國國王「太陽王」路易十四,會邀請群臣們觀賞他上廁所。能夠享有這項殊榮可不是人人有獎,不是親近路易十四的王公貴族,就是得花了上萬元的法朗金幣,才有這份榮幸觀賞陛下露出尊貴的屁股坐馬桶,而陛下會在坐馬桶時與圍繞在一旁的大臣們共商國是。

從路易十四的故事,我懷疑「上廁所必須躲起來」這觀念,是最近這二百多年才建立起來。在現在,就算是親如家人、夫妻,你也不太可能會想讓對方觀賞自己出恭。就算你興奮地邀請伴侶「要不要看我表演上廁所?」對方十之八九也可能會回「神經病」。

有人懷疑這可能只是路易十四獨自擁有的癖好,但從王公貴族們也踴躍報名,看來並不是國王一人沒有隱私觀念,國王身邊的人也一樣沒有隱私觀念。之前讀「孤獨的性.手淫文化史」中也曾提到,隱私的觀念是十八世紀啟蒙運動後才漸漸建立起來的。我們回想一下,一些前現代遺留下來的有兩百多年的建築,屋內的隔間就是沒隱私權的觀念:由於沒有走廊,當你要進爺爺房間時,你還得要穿過哥哥的房間、爸媽的房間、丈母娘的房間。他們不能將房門鎖起來,不然爺爺就出不了房門了。

若你對一個前現代的人說「我想要一點隱私空間」,他們會無法理解「你又不是幹什麼作奸犯科之事,為什麼要躲起來猥猥瑣瑣?」「是沒錯,撒尿、拉屎之事凡人皆會有,但我不想被別人看到」「我不懂,你的屎尿、你的身體跟其他人有何不同?為何要害羞怕被別人看?」

大陸鄉下某些地方,到現在仍然廁所沒有門。我媽媽說這是因為文革時怕有人躲在廁所幹壞事,所以要把門拆掉。但我懷疑並不是文革造成的,而是「上廁所要躲起來」這觀念在中國也是最近這幾十年才漸漸建立的。很多人常抱怨家中長輩上廁所不關門。想想看我們自己小時候,上小學校的時候,為什麼明明學校有廁所,仍然要憋著大便回到家再上?並不是學校的廁所太骯髒,而是當你一進廁所關起門來蹲馬桶,就有某位好管閒事的同學大喊「某某某在大便!」吆喝一群同伙去圍觀,甚至有人爬上牆壁偷看上廁所,這種現象一直到了上五六年級依然存在。上廁所必須躲起來,不只是一種文明規訓、社會建構,看來對文明社會的小孩子,也是長大後才形成的觀念。


「上廁所要躲起來」這觀念也不是一蹴可及,我認為還得先經過兩個階段:把屎尿看做污穢、把廁所從生活空間隔離出來,最後才能學到「上廁所要躲起來」。

把屎尿看做污穢,這件事並非人的天生本能,對小孩子來說是須要後天學習的。佛洛伊德說小孩子在二歲到四歲會經歷一段「肛慾期」,小孩子會將自己排泄出來的糞便「視為己出」,想像成是自己生產出來的「寶寶」。停留在肛欲期不成熟的小孩會過度忍住肛門,造成便秘;或是把玩糞便,將床褥弄髒。直到他學會拋棄糞便,視糞便為污穢,他就成熟了,並脫離這一時期。竇文濤曾經在「鏘鏘三人行」中聊到,他小時候愛玩的遊戲是,撒尿在沙土上,沙土被浸溼成尿泥,他就可以把尿泥當做黏土,塑造成動物形狀。而我跟媽媽提起此事,媽媽說她小時候的男生們,也會這樣玩。但女生們覺得很髒,都不會靠近。看來把玩尿泥並不是竇文濤所獨有,而是那一輩共同記憶。

我們常說「生活不外乎是『吃喝拉撒睡』」,既然拉屎撒尿都是生活的一部份,為何我們須要將廁所從生活空間隔離出來?為何要蓋另外一個獨立的房間做這件事?為何我們不能直接拉屎在書桌下的垃圾桶?垃圾與屎尿同樣都是髒的,那為何我們可以暫存垃圾在我們的臥室內,卻不能暫存屎尿?中國古代雖然在屋外建有茅廁,但在房內另會準備便桶、尿壺,那時代的人並不覺得在臥室上廁所有何髒。

在「廁神.廁所文明史」一書中有記載,法蘭西王儲因為厭惡了貴族在聖.日耳曼宮內隨處大小便造成宮內臭氣沖天,於1606年8月頒佈諭令,「嚴禁在宮內大小便,如果是在自攜的便桶內拉屎則不在此限」。但先破壞了這道禁令,不是別人,而是他自己,他在自己的臥室牆壁上撒尿。而這諭令也形同虛設,無人遵守。

下次看到小狗在自己的房間內亂便便,先別發怒。畢竟人類也是經過了幾百年的摸索才學到「上廁所要到房間外上」,更何況是才幾歲大的小狗呢?

最後講到「上廁所要躲起來」,這可能是為了避免暴露性器官等私密部位,所以必須要躲起來。但有沒有想過,為何女子更衣室並不是每人一個密閉的房間,而是同性別的人一同更衣。雖然說換衣服不太會暴露性器官,所以不須要給每個人私密空間,但上廁所若是著裙子、洋裝,也不太會露出性器官啊?

上廁所要躲起來,不只是要遮掩私密部位,更是為了視覺上的乾淨。我們覺得糞便骯髒,所以連帶得覺得蹲馬桶這動作也骯髒,我們為了顧及他人視覺上的感受,所以要躲起來上廁所。但最後,「上廁所」這件事被我們內化為一件羞恥的行為,我們會因為上廁所被人看到會而感到害羞。

但到最後,我們甚至連「蹲在地上」都視為骯髒的行為,就算我們並沒有真的脫下褲子。香港人看到大陸人因為站累了,所以蹲在地上休息,而恥笑大陸人不文明、像是隨地拉屎。這有沒有可能只是一種維多利亞式的虛偽?